这几个人,是荣家偏支的一门远亲,乍见荣家失势,好似苍蝇闻到rou味,一味地上门哭闹撞骗,喧哗了半晌,却拿不出欠条,跪在荣府呼天抢地,嘴里哭喊着“苍天不公”,引得远近乡邻纷纷侧目,驻足在门口,指点私语。
这时许抟云从影壁后头走出来,身后跟着两路牛高马大的下人,下巴一抬,盛气凌人地吩咐:“去,把他们通通给我叉走!”
“慢着,”连天横手臂上松松缠着马鞭,抖腕一甩,抽在门框上,响亮的一声,挡住前路,道:“这件事,我们不必掺和。”
当即吩咐两个小厮来,将门口用铁条围上,着十余壮丁把守,仅容宾客入内吊唁,又有一名小厮躬身得令,径直往府外骑行而去。不多时,便引着一路官兵手握长枪,骑马而来,激起漫天尘沙,众人哗然,热油见了水般,往外退了几步,飞快散开。
那些人见官兵来,兀自慌了阵脚,面上强作镇定道:“我们是来讨债的,欠债还钱,天经地义,犯了甚么法!”
打头的那个深丹色官服的佥事翻身下了马,问:“有何凭据,尽管呈上,本官定然公正裁夺。”
那人竖起两眼:“凭据……甚么凭据!”
“既是讨债,须有欠条借据,岂能平白上门?”
许抟云看见那个穿着官服的人,眼前一亮,大吃一惊,随即讪讪地说:“怎么是你……”
那个人只作没听见,缓声道:“没有凭据,便是伪诈,须押解回衙处置。”
你道这来者何人?正是姚迢姚佥事,今日逢他当值,遇上这桩事,一年到头,宗族之中吃绝户者数不胜数,一听便知是怎么回事。
那伙人遮遮掩掩的,不肯拿出借据,恼羞成怒道:“你们官商勾结,蛇鼠一窝,怎能随意欺压平民,你们……”说着,扑上去,便要揪姚迢的衣领。
连天横一抬手,小厮们便一拥而上,将这几个泼皮制住。
“放手!你们这些狗官,罔顾律法,好没良心!”
姚迢理顺领口,等他们骂够了,才冷淡道:“依奉德律八篇十二卷三十条,丧主之家,如有妻子,长子承祧,如已绝户,无在室女、有出嫁女者,将资财庄宅物色除殡葬营斋外,三分与一分;如无出嫁女,即给与出嫁亲姑姊妹侄一分,余二分若亡人在日亲属及入舍婿、义男、随母男等,自来同居营业、佃莳至户绝人身亡及三年已上者,二分店宅、财物、庄田并给为主;如无出嫁姑姊妹侄,并全与同居之人……丧门诈伪者,笞刑二十。”
那几个人听清了,僵在原地,本想混水摸鱼,上门讨要些便宜,哪里知道自己犯了王法,竟然要受鞭笞之刑,几个人手脚受制,被按在地上,还要挣扎。
“够了,”连天横手指转着那柄尖刀,绕着他们慢慢地踱步,拿目光打量,漫不经心道:“诸位乡邻见证,这几人心思不正,见荣老爷如今去了,便上门欺负他们孤儿寡母,天理不容,今后再有人上门纠缠,依此公办,绝不私了!”
下人们上来,用茶盘端着铜钱,一人给了几文,这才逐渐遣散四邻,平息了此事。
这头许抟云见那几个人被绑上马背,还在嘴硬,破口大骂些污言秽语,气得头顶冒烟,夺过马鞭就是一抽,抽得人嗳唷嗳唷地叫唤。
“胡闹甚么?”姚迢眼疾手快,握住他的手腕,不许他再撒泼。
许抟云见他总算肯搭理自己,火气也就慢慢下来了,冷笑道:“姚佥事,你这是愿意和我说话了!”说着,一把拽住他的袖子,心想这个人大约要回心转意,知道他的好了,若是这样,这些日子,也就勉为其难地不和他计较。
谁知姚迢松开手,背过身去,踩蹬上马,丝毫不将他放在眼里。
许抟云愣了愣,哪堪此等轻视,当场暴跳如雷,怒道:“同我闹了这么久,也该够了!”见他就要扬鞭,展臂拦在马前,扬起脑袋:“姚迢,你给我滚下来!”
姚迢握着缰绳,居高临下,面容冷峻,道:“君子绝交,不出恶言,许抟云,你我虽然不是君子,又何必做小人?”说着,一抽马鞭,领着那队人马施施然离去。
“姓姚的!”许抟云气急败坏地大吼,愤而在门框上怒捶了几拳,还不解气。
虽然不知是甚么事,连天横是早看穿他们不能长久的,许抟云的个性,哪里定得下来,又是个好赖不分的东西,骑驴找马,吃着碗里看着锅里,姚迢和他在一块,有得是罪受,连天横问他:“你们两个,是怎么一回事?”
果然许抟云听了,马上皱眉道:“别问了!烦死了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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之后守孝、起灵、出殡,没有一天清闲,一是人多难以安顿,二是宗族之中尔虞我诈,各怀鬼胎,觊觎荣家钱财之人不在少数,三是荣二这个呆霸王,烂泥扶不上墙,待人接物一道,凭几个酒rou朋友帮衬,有时周转不开,连天横还要自己贴钱。这些细致的事情,许抟云懒得做,荣二不会做,全落到他头上。须知这一大家子几百号人,又是纵横四海的大商户,料理起来绝不是一件易事!